傷口上撒鹽

信陽日報闖了禍。

這份地區黨委機關報昨天在頭版發表《光山：努力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對那些仍在因為22名小學生被砍傷事件而聲討光山官員封鎖消息的人們來說，這已經不只是粉飾太平，根本就是在挑釁民意。

示眾！在徐小平、任志強等名人的帶頭譴責下，信陽日報迅速成名，在微博論壇上贏來了鋪天蓋地的「不要臉」。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引火燒身的當地宣傳官員，決定由報社編委會出面署名，在昨天深夜發表《誠懇致歉》，並刊發在信陽新聞網頭條位置：「我們新聞職業素養差、工作責任心不強...客觀上造成了對受傷學生及其家人的傷害，並對公眾輿論形成誤導，也傷害了廣大網友和讀者的感情」。

這樣就夠了麼？雖然@人民日報子夜補充說明，稱「稿件十天前已經寫成，按原計劃17日發表，這種安排恰恰形成了最大的諷刺」，但憤怒網民顧不得那巧合之說，連同行也不依不饒不留情面，@環球時報對比美國康涅狄格郵報和信陽日報對本地校園慘案報道的天壤之別，以嘲諷「什麼叫媒體」，@財經網不僅與前者一唱一和，還加以微問——「真是因為職業素質差，工作責任心不強？」。

新京報允許作者用《贊美光山縣教育，是往傷口撒鹽》往信陽日報的傷口上撒鹽，並獲新浪騰訊加力：「報紙公然為光山教育美言開脫，難道僅僅是職業素養和工作責任心的問題？全國「走轉改」深入了好長一段時間，在各方都在轉變作風、文風之時，有些地方、有些部門依然我行我素。這個往受害者傷口撒鹽的新聞是怎麼出籠的，請信陽當地給個嚴肅的說法。」。

錢江晚報也是要把對方釘在白紙黑字的恥辱柱上。不僅以在內版頭條通報《信陽日報刊文贊光山教育惹爭議》之事，更由評論員戎國強「從『光山報道』看鴕鳥式宣傳」：「在22名孩子被砍傷的時候，歌頌『人民滿意的教育』，兩者之間的對比太尖銳，太刺眼了，說白了，太不把人當人了，才引燃了人們的憤怒。其實，這種宣傳模式，是我們早已習慣的，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反面文章正面做』。22名孩子被砍傷，上了報紙、電視，就是『負面報道』，在信陽市及光山縣，即當地主政者可以控制的範圍內，『負面報道』是不被允許的，而且還要用『正面報道』來抵消『負面』消息，以收引導民眾、引導輿論之效。」。

根據這份浙江暢銷的都市報分析，單向性宣傳固然是「自娛自樂」，但當地主政者也並不是不懂掩耳盜鈴的道理，只不過，「不能這樣就事論事地看問題。當地報紙不報道陳棚村小學血案，其實是向當地民眾發出一個信號，一個有威懾意味的信號：有關陳棚村小學血案的消息，是『非法消息』。自然，傳播、談論這個消息，也是『非法』的。人們不敢公開傳播、談論，當地社會的『穩定』局面就得以保持，主政者就很省心了。」。

寫明禁止報道發生在「當地主政者可以控制的範圍內」，應該也可以視作錢江晚報在試圖糾正廣泛流傳的中國媒體「裝聾作啞」說。的確，固然有太多網絡發言者在意見領袖示範作用下，齊聲認定中國報紙電視只關心美國慘案、而無視本國苦難，但這只能算作人雲亦雲，並不符合實情，除了事發當日次日篇幅稍少以外，這3天以來的報道評論儼然後來居上。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中國新聞人既是知恥後勇，也是在以實際行動為自身正名，當初「封鎖消息」以致拖累媒體的信陽官員如今只能面對一場「報復性反彈」。

作為「五毛」代表，新華社次日就通過電稿、網站、微博三大渠道持續從光山發回見聞，從指控「當地教育局的人在辦公室玩游戲」到提醒這已是當地近一年來的第三起學生傷亡案，再到諷刺這個貧困縣的辦公樓「派頭十足」，而這也正是河南之外中國市場化媒體的最重要報道評論依據。

今天還是沒有鬆口的跡象，@新華視點挾中央媒體喝令縣級小吏之威權，句句皆是狠話。比如，「在媒體的逼問、民眾的指責下，光山縣終於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回應輿論關切，處理了首批責任人。細觀被處理人名單，皆為『小蝦米』，負有領導責任的教育主管部門和縣政府主要負責人仍然看不到被處理，問責不是和稀泥，不是應付輿論和民眾，在24個帶血的面孔前，請拿出誠意來，拿出擔當來！」；再比如，「嚴肅處理一兩個『替罪羊』，發布幾條無關痛癢的『細節』，再喊幾句『十分重視』、『全力救治』、『快速處理』口號。一開始『選擇性失明』的媒體也立刻摘下『偏光鏡』，註意到了這些『值得關註』的細節...只是當回應成為一種模式，我們該如何對得起光山孩子心頭的刀傷？」。

顯然，雖然看到了信陽日報頭版那封致歉信以及《我市召開校園安全督查工作會議》，中央來的記者同志仍然不滿意，並且還要通過新華網發出標題滿是對比意味的《河南光山：「校園慘案」血未冷，「教育政績」熱談中》，供各家門戶在晨間擴散。這其實就是對此前該社各項揭發的匯總，並補充最新罪狀：「記者打開光山縣網站，在『光山新聞』一欄中看到，從12月13日至17日的10條新聞中，只有兩條新聞和小學生被砍傷案件有關，其餘8條新聞標題有《書記情系貧困學生》《縣文廣新局宣傳工作取得新突破》《光山縣農田水利基本建設工作高潮迭起》等。17日晚，當地一家媒體在其網站上就刊登光山縣教育成就的稿件致歉。令人費解的是，今天又有報道稱，『光山的最大亮點就是教育，光山今年有12名學生考入清華、北大』。」。

新浪自家策劃《捂消息能捂出校園安全？》，推薦在頭條組合中。以「連面對突發事件的勇氣都沒有，談何實事求是，談何實乾興邦」的反問作為提要，專題簡直是泄露「行業機密」：「一邊是千方百計避免透露和『負面』新聞有關的消息，一邊是通過黨報自吹自擂，這是典型的『宣傳』思維，即迴避和遏制一切『負面』消息，宣揚一切『正面』消息，哪怕這種方式很無恥...相信很多媒體朋友都或多或少有過接到『通知』、『精神』的經歷，尤其是在發生重大事故、涉及到某些權力部門或官員時，如果你是記者，一年沒接到幾個指令，你都不好意思向別人介紹自己。」結語時，編輯更加痛心疾首——「有時候我們真不想貶損自己的公務員和政府機構，但在河南光山這件事情上，不得不對當地政府說一句：『你看看人家美國！』」。



嫌新華社電稿還不夠，長江日報也派出記者趕赴鄰省，今晨刊出其整版現場探訪。門戶網站看中納入標題的是以下記錄：「負責看門的一位梁姓老師拒絕了記者進校採訪要求，他說縣委宣傳部不讓他們接受任何新聞機構的採訪...記者到光山縣委宣傳部時，該縣『光山通訊部』的一位工作人員正在趕稿。他說，這次事件中涌現了一批開車自願救送學生的英雄，正在寫他們的稿件。」。

21世紀經濟報道是在頭版放上「光山不設防」這樣的簡潔標題，以概括「中央曾下撥過專項資金加強學校安保，這筆錢去了哪裡？有沒有用在學校安保上？有沒有可以追溯問責的制度？」這三大問號。的確，在怒斥了一輪當地官員封鎖消息、喪事當喜事辦後，脆弱的鄉村校園安保現狀給圍觀者帶來的更多是無力感。

繼昨夜以微博評論和晚安帖連斥「輕描淡寫、文過飾非」後，人民日報今晨亦刊報道《「光山學生傷害案」何以發生》，並以其間問責6人的信息而成為五大門戶首頁共推頭條。原文中更多篇幅是對「末日論影響、乾部作風不實、學校安防投入低...一系列社會問題終釀慘劇」的解析，包括光山縣教體局分管學生安全和教學質量工作的副局長的眼淚：「周鋒說，他分管安全，最怕半夜手機響...全縣300多所義務教育階段小學，配備全職門衛的不到1/3，而且這些學校都在縣城和鄉鎮駐地。絕大多數學校特別是偏遠村莊小學沒有專職保安。盡管上級部門不斷要求配齊保安，但一沒編制，二沒資金，只能由內部教師調劑...校園慘案已經過去，但更令周鋒憂慮的，是留守兒童的道路交通安全問題。讓他深受刺激的是搶救孩子的那一幕：23名孩子全是留守兒童，僅有兩三個母親陪伴，沒有一個父親到醫院，有一家來的是70多歲的奶奶和姥姥，老人受刺激差點暈過去，又安排了工作人員攙扶照料。」。

文中還提供了信陽日報致歉的背景，即「稿子10天前已經寫成，按原計劃17日排到光山發表，這種安排恰恰形成了最大的諷刺」，並由光山縣委書記文宗鋒表達痛定思痛之意：「沒有安全，何談教育？我們必須反思，反思乾部作風的漂浮。要向全縣人民深刻檢討！」。

不過，門戶轉載時更著重展示的還是光山縣長所說的一段話。在記錄了行凶者「因為前兩年通過媒體知道，殺孩子可以上電視」的作案供詞後，人民日報向王志學縣長提供自辯機會：「鑒於這個案件屬於未成年人案件，如果傳播擴大，極容易產生誘導效應，按有關部門要求，偵辦初期不宜公開，所以這也就是有人以為我們封鎖消息的原因。」。

看到這個「封鎖消息」的理由，@於建嶸表示認可，願意值此重申自己在兩年前南平血案後對媒體的告誡：「1、報道凶殺案概況；不要過多地挖掘殺人細節；2、可講受害人的痛苦，不能說殺人者值得同情的處境；3、多檢討制度性存在的問題，不能把此類事件引向個人。反之，會有示範效應。當時痛遭圍攻。後來，廣東、山東、江蘇等地系列案證實。」。

可惜，認定這只是官員「找藉口」的網絡圍攻者還是多數。而當地警方所通報的歹徒作案動機——「受世界末日論毒害很深」——也讓很多人將信將疑。不僅新京報刊文公開質疑「這是不是在轉移焦點」，長江日報在「嫌犯批捕，受『末日』謠言影響」的標題後面專門加了個問號，北京青年報更是引述其父親之言：「在光山縣文殊鄉鄒棚村閔擁軍家院門口，閔父向多家媒體表示，閔擁軍在案發前，並未提起過『世界末日』等話題，並表示自己當過兵，不信迷信。與閔擁軍小學時同學的一位鄉民也說，村裡沒人相信『世界末日』說。」。

不過，按照京華時報的說法，閔父也曾透露，「事發前夜，閔擁軍在將近24點時離家出走，出門前他對閔正安說：『雷電要劈死我了，我得趕緊出去，多砍死幾個人！』」，而且，「據記者瞭解，光山縣近期確實流傳著『世界末日』謠言。」而後，這家報紙乾脆請專家點名，「閔擁軍很可能是被『東方閃電』一類的邪教蠱惑行凶...『東方閃電』又稱全能神、實際神，其內部傳言，對不願入教者的懲罰是被閃電劈死，實際操作中則是殺死，並在死者手心腳心劃上閃電符號。河南中南部地區是『東方閃電』的發源地，該組織在信陽地區廣為流傳，雖經多次取締仍很猖獗。」。

於是，門戶編輯正好援引來自新華社英文版的消息，即「我國已拘捕101名『全能神』邪教人員，該組織成員在全國範圍內散佈世界末日謠言」。搜狐除了配發專題《每逢「末日」出邪教》以及「湖北黃石一村民聽信『末日』謠言服毒」、「散佈『世界末日』謠言，蘇渝閩川鄂60人被拘」等消息外，還翻出華商報4天前的《「全能神」邪教在陝散佈末日謠言，群眾發現快報警》：「近日，我省一些地方出現『全能神』邪教組織人員，利用『2012世界末日說』非法聚集、上街散發宣傳資料，散佈世界末日謠言，鼓吹『只有信教才能得救保平安』的現象...『全能神』邪教組織又名『東方閃電』、『實際神』，其教義是引用和曲解基督教的《聖經》而來，主要反借『基督教』名義從事非法活動。」。

被編輯特意加色突顯的還有以下段落：「該組織宣揚耶和華統治的『律法時代』、耶穌統治的『恩典時代』已過去，『全能神』統治的『國度時代』已來臨，神以一個東方女性的形象第二次道成肉身，降臨中國，將對人類進行審判。並聲稱『世界末日就要來臨』，只有信『全能神』才能得救，凡不信和抵制的都將被『閃電』擊殺。還攻擊稱『當今中國是一個沒落的帝王大家庭，受大紅龍(指共產黨)支配』，煽動信徒要在神的率領下與『大紅龍』展開決戰，『將大紅龍滅絕，建立全能神統治的國度』。」。

新浪可以引用新華社英文稿，可以在標題中加註「與中共決戰」的字樣，紙媒暫時還不行，幸好，新華社還算有中文稿，即《借「世界末日」謠言大肆斂財，一批邪教「全能神」成員內蒙古邊境落網》，以及《誰在炒作「末日謠言」？》。

「距離2012年12月21日只有三天，這個謠傳中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又成炒作焦點。從淘寶商家的『末日用品』到房地產商的『末日抵押』，從旅行社利用『末日』大肆促銷到邪教利用『末日』騙人斂財，從無知者的恐慌搶購、無度揮霍到白領精英們的抵押捐贈、娛樂傳播...盡管中外專家不斷闢謠，這個荒誕不經的預言還是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帶來了真實而嚴重的後果。誰在推動炒作『末日謠言』，誰在這場『謠言游戲』中受傷害，面對『末日』我們該反思什麼？」——這篇在今晨獲得多家報刊轉發的稿件，旨在告訴人們，原來信息鴻溝的那一邊，確實有信以為真者，「有人相信『世界末日』，不僅僅是愚昧和迷信，許多相信謠言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徵：缺乏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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